中年輕人

快將三十，到了一個不老不幼的年紀。我也沒注意，一個不留神就發現自己年紀不少了，但正因為一直沒怎麼注意，所以也沒什麼特別感受，只是呆呆地說：「都係咁啦。」

雖說沒太大感覺，但也特別，便計劃給自己一份禮物：以「如果你可以與三十歲的自己對話，你會對他說什麼」為題，訪問年長的人，收集他們的想法。

第一個訪問的是一名演員，男，44歲，香港人。

問他的時候他正在喝酒，異常感歎：「三十歲……三十歲……」我抬起頭看著天花板，「如果我可以番到呢個年紀，真係發達呀！好多錯誤可以避免。後生果陣覺得巴閉，咩都夠膽死，充滿激情，都充滿叛逆。哈！」他側頭沉默著，忽然又說，「如果可以同三十歲嘅自己講野，我會叫自己多啲聽下老人家講嘅野。細個覺得挑戰老一輩好威好型，咁先係醒，有自己諗法。但後來發現，其實老一輩講嘅道理，有時真係會幫你走少好多彎路。我唔係叫你信曬，但冇必要全部否決。」

他拍一拍我僵硬的肩膀，「三十歲，大把世界！」

第二個訪問的是一個律師，也是一家公司的董事，男，75歲，英國人。

我工作關係見過他多次，一次工作結束，我便送他離開。我一手拿著他的公事包，一手扶著他本人，緩緩地走著。我們一開始聊公事，慢慢變成聊家事，由理性到感性，我覺得有機可乘，就問了他我的問題，並說明希望他不要嫌我交淺言深，如果不想，大可不必作答，我也一笑置之即可。

不料他聽到我的提問後在行人路中間站住了，我也立即站定，心臟亂跳，聽候他發言。他認真想了一想，目光如炬地看著我雙眼，緩慢而輕柔地說，「總會有後悔，但也有做對的時候。我是一位律師，這你知道嗎？」

「我知道的，先生。我很尊敬你。」

「謝謝你，年輕人。」他微微一笑，「你有什麼學歷嗎？」

「我有一個學士學位，也有一些證書。」

「60年前有人有學士學位是很厲害的，但我沒有。我很年少時就已經出來工作了，幸運地我在一家律師行工作，他們樂意教導，我便認真地學。慢慢熟悉法律條文，慢慢了解行業操作，慢慢開設了自己的業務，這都是花了很長的時光的。我剛剛在想，我如果回到那時候，我會發展一個與現在不一樣的人生嗎？我發現我不會。我很熱愛自己作為律師的工作，我很願意一直工作下去。我今年75歲，從來沒考慮過退休，涉及到自己的工作，便充滿熱誠，就像當初年輕的自己一樣。」

他給了我一個請的手勢，示意我先行，於是我們邊走邊聊。

他又說，「熱愛自己的工作，孜孜不倦。」

「先生，你就沒有迷惘的時候嗎？」

他點頭微笑著說，「好！好！好！」

我緊繃的面容不自知地放鬆下來。

第三個訪問的是一個藝術家，男，46歲，美國人。

我們工作時上司下屬的關係，工作後以朋友相稱，互相戲弄，也互相幫助。有一晚工作後陪他在馬路邊吸煙，我除了吸他的二手煙外無事可做，便問了他這個問題。

他深吸一口煙，緩緩吐出，皺著眉頭說，「我不喜歡想這些事情。」他搖了搖頭，「沒有意義。」

我也不以為逆，「沒有任何話想說嗎？」

他咪著眼睛想了一想，又抽了口煙，堅決地說，「沒有。」

我笑了，「我很喜歡這個總結。」

他也笑了起來。

我原本計劃問十個人的，問了三個後，我覺得不必要了，就沒有再問。

但我也想答一次這個爛問題。

沉思，沉思，咕嚕嘰哩，嘰哩咕嚕。

「他媽的！什麼蠢問題！不答了！」

我一位朋友年輕時小朋友叫他叔叔，他一定罵「屌你老母！」三十歲後再叫，他笑着讚「乖！」

三十歲是一個尷尬的年紀，不是哥哥，也不是叔叔。所以就隨別人怎樣叫吧！

好事之徒問我：「你覺得自己還年輕嗎？」

我笑嘻嘻地回答：「我是中年輕人。」

這篇文章是我送給自己的三十歲生日禮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