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前

各大媒體、政府、學校、父母都說這是一場最好的演唱會，我不懂，但我相信了。

所以我付出了22年的努力，終於勉強買到了入場券。父母很高興，感覺這個世界也為我高興。

興奮地拿着入場券進入會場，場外人們熙來攘往，人聲嘈雜，有感嘆的，有讚美的，有羨慕的，有痛心的，有妒忌的，有後悔的。

我昂首闊步地把入場券取出來通行，重新看一眼這張入場券，多年的辛酸血淚史，讓我全身不禁一陣抖震，眼框紅了一圈。查票員並沒有露出什麼歡迎的神色，目無表情地撕去票尾，指示我入場。我吸一口氣，走進場內，沒有場外的熱鬧氣氛，場內人流更多，但比場外空間更狹小，於是大家都收起了勝利者的神色，不敢高呼亂動，一個緊貼着前一個，守着秩序排隊，讓演唱會的工作人員檢查。

也不知道排了多久才到隊頭，檢查員指示我上前，把全身都掃過一遍，又要我把口袋裏所有東西都掏出來。他低頭看了一看，把不合規格的都扔掉了。我正要反駁，只見檢查員麻木地看著我，他身後有人據理力爭卻一直入不了場，我呆了一呆，只好住了嘴，取回僅有的東西正式入場。

進到室內正想重拾興奮，卻是一片漆黑，舞台卻在極遠的位置。場地是一個極長的長方形設計，舞台在長方形的最盡頭，極為動聽的樂聲與色彩斑斕的燈光像拉扯着我的靈魂，我借着來自舞台的微弱燈光，伸手在一片漆黑的環境中摸索想要靠近舞台，不料未搭一步，前面已是一面軟牆，忽然舞台上強光一閃，我借着餘光才看到，眼前所謂的「肉牆」全是擠在一起的人群。

這樣長方形的場地設計雖然容納到更多人，但也使空間更狹窄，極小的地方把人與人之間擁擠不堪，人人面上漸漸由興奮變成了皺眉蹙額，甚至橫眉斜視。

但所有人都有一個心願：向前！向那五光十色靠得更近！

我也面紅耳赤地順着人流往前擠壓，卻被前面的人轉身推後，我又找了一個位置攝前，卻像撞上石頭，還被破口大罵。我又找了一個位置，正推撞間吃了一下踭擊，把眼淚都打出來。

我剎那間覺得自己被欺騙了，被背叛了。但這是一條沒有回頭的路，你入了場，就恥於離場。

正衝撞間，忽然聽到人聲沸沸揚揚，我傾耳而聽，原來前面的人傳話回來，說最前面的人，除了看到最好的舞台角度，而且可以坐，還是躺椅，另外無限量零食飲品提供。最前的客人也有年老體弱而提前離場的，但空掉的位置多是讓給他們的兒子，或身邊的朋友，最後才是在躺位後伺機而動的坐位的人。他們嗅覺靈敏，只要一看到空位，就會如虎豹一樣搶去。而那些想搶前面的位被人先拔頭籌，但自己原本的位置被搶了的人，只好退到站位，把自己原本的見聞告訴身邊的人聽，身邊的人聽了，都佩服得五體投地，更加堅定了要向前的決心。

我們都聽著前方的美好，舞台前的音樂更大了，燈光更美了，雖然距離太遠，隔著的人太多，但心中一片感動，想像著，渴望著，等待著，好像忘了站著的疲勞，反而增益了向前的勇氣。

忽然間音樂去到最高點，燈光連後場也照亮了，所有人都狂熱起來，隱約間見到最前的人舉起手中的香檳向後射去，坐位上的人都站起身子張開口去接，站著的人就更差了，急忙踮高腳跟伸長脖子張口去接，而我們更後一些的，即是只是聞到一陣臭汗味，還是情不自禁地伸長舌頭去感受香檳的香味，然後高歌頌德，感謝前方大發慈悲向後噴射香檳。

一位最前的吃了幾口爆谷，扁了扁嘴，又學那位開香檳的，也把手上的爆谷拋向後方，引起後方轟動，大家伸長手去接，然後飛快塞入口。後面的是沒什麼機會的了，有些不死心的伸手在一片漆黑的地面上摸索，幸運地拾起半塊踩碎了的爆谷，立即塞入口中，然後吶喊其中的甘香可口，熱淚盈眶，身邊的人把妒忌的眼神隱藏在黑暗中，紛紛拍手表示仰慕，並稱讚其為努力的結果，然後一起低頭往地上摸索。

也有些站位的人憤怒認為不公的，就向前衝撞，不久就被大會工作人員拖出場外了，只剩下大家一同搖頭，罵其不守規則，破壞秩序。

我看向前艱難，向後卻不甘，恥於奉承，羞於暗算。索性由之聽之，笑嘻嘻地退到場邊，憑著餘光看著那些向前的人。身邊有些退到場邊的，多數都躺在地上了，我卻堅持站立着。借著微弱的光線與節奏，在人群中唱起歌來，自娛自樂。路過的人有搖搖頭的，也有站着觀看的，也有一同和唱的，甚至取出樂器附和，在一片漆黑中高歌。唱到激昂之處，聲淚俱下，旁若無人，唱罷拍掌大笑，一團和氣。

這真是一場最好的演唱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