浪2·第一章

我想趁著自己還有印象的時候把她記下來。時間總是讓一切淡忘，我開始想不起她的樣子了，正如我開始對我的旅程感到模糊。

有人問我，你到過這麼多地方去，哪一個地方是你的最愛？

其實沒有所謂的答案。只有回憶。一座城市讓你留下回憶，回憶就成了城市。我想起了多雨憂愁的倫敦，我想起了熱情奔放的華倫西亞，還有塞薩洛尼基。它是如此真實地存在於我的回憶中，但又模糊不清，如煙、如霧、如夢幻、如泡影。

有時我會懷疑，我真的有去過這地方嗎？我怎樣去證明我去過？

有一次電視節目介紹希臘各地名勝，畫面轉到塞薩洛尼基，我竟然認不出那地方了：它跟我回憶中的城市，相去甚遠。

我甚至想不起自己去的動機是什麼。

只記得那年夏天，香港一如既往的炎熱。我完成所有大學課程後，就報了一個義工活動，原本選定了土耳其。正當出發之際，我一位如兄弟一般的好友G君恰巧有時間，就結伴同行。

G君我在大學一年級時就認識他了，是一個身形微胖，很可愛、很隨和、很和藹的人，有點外國讀書回流香港的感覺，最有趣的是，我不會的電器知識、生活常識、英文......他都精通。我向來喜歡一個人旅行，而這位兄弟說一起走，我毫無異議。

但G君的家人擔心中東地區局勢緊張，就要求更改到歐洲城市，協商之下就選了希臘塞薩洛尼基那裡一個義教課程，幾番聯絡之後，一錘定音，行程確定，當天買機票，隔天起飛。

消息發佈，所有朋友都紛紛抱怨，沒法親身道別，只好透過電話問候。我在收拾行李購置用品和應酬下，很快到了登機的當晚。

其實母親是最緊張的，但一直默默無言，我匆匆吃了晚飯後，她就靜靜地替我拖行李，送到門口，正要轉身離開，只見她眼角含淚，但低著頭不讓我看見。我內心一酸，眼圈兒就紅了，強忍淚珠，只好用背對著母親，緩緩吐出一句「再見」，聲音沙啞，幾不可聞。然後拖著行李離開了家。

很奇怪，有些覺得重要的事情不記得了，反而小事記得一清二楚。

我記得出門不久天空下起大雨。原本熱鬧的香港街道，忽然變得冷冷清清。在下雨的晚上，我乘車向機場進發。

到機場後G君守候已久，原來他家人也來送別，於是在一旁等他們一番親熱及叮囑後，就正式出境。晚上的香港赤鱲角機場少了人流，寂靜了不少，我們就背著背包在機場候機區到處走走。

忽然G君說，「請等等，我一位朋友來找我。」

「太遲了吧？我們都入閘了。」

「不怕，她是地勤人員。」G君笑了笑。

於是我們約定在一家餐廳見面，那女生很有禮貌，很愛笑，只見她與G君並肩而坐，興高采烈地邊吃邊笑著聊天水，我就靜靜坐在一邊。

我只想靜下來，來平復我的心，還有道別。

「聽說你差一點沒法入閘。」那女生忽然轉向我說。

「我嗎？」我從沉思中醒過來。

「你不是只買了去程機票，沒有回程機票，差點讓我的同事拒絕登記嗎？」

「還好我進來了。」我勉強地動了一下嘴角，扮作一個苦笑的樣子。

G君明我心意，插嘴道，「他去完了希臘，還會再到處走走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，所以沒法買回程機票。」

「這次你算走運了，我們有權拒絕你登機的！」她盯著我說。

「是嗎？」我看了她一眼，然後又看向窗外一片的停機坪，原來不知不覺間，雨已經停了。

半晌，她送我們登機，我們就揮手道別。上到機上，G君就呼呼大睡，而我卻凝望著漆黑一片的窗外，彷彿再看多一眼、凝視多一會，香港就會在黑暗中，重新出現。

正當我沉默之際，飛機向前加速，然後離地飛向天空，我感到自己的重心向下微壓，在不適之下，我明白自己已正式離開香港的土地，飛向那未知的一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