浪2·第六章

那位斯文的大學生穿著整齊在伽列里烏斯拱門下等候，一如既往整潔的恤衫西褲皮鞋，隔著馬路已點頭微笑致意。

「早安！兩位！」我們一過馬路他就向我們握手問候，「我們坐巴士去學校。」他指了指前方的巴士站。

巴士站前排滿一堆人，各自站在一堆，沒有排隊。巴士到站，就一擁而上，人多且混亂，我們只好擠在人群中上車，在車廂內勉強佔一個角落。

「我們這裡的巴士很多人。」他苦笑道。

「我們這兩天在找地鐵沒找到，是沒有地鐵嗎？」我問道。

「暫時沒有，還在興建呢。」

他說後不久，巴士剛好駛經一個興建中的地鐵站，地鐵站門口已建成，但用圍欄攔住，一旁空地一堆建築物料。

「雅典有地鐵吧？」我問。

「有的，那裡是希臘最發達的地方！遊客也最多。」他頓了頓，「香港應該比我們發達多了吧？」

「香港嘛...... 交通是方便的，四通八達，但人口稠密，交通工具多，但仍然擠逼。」我也苦笑起來，在一旁一直沉默的G君也在搖頭。

「我聽過您們的劏房問題，太可怕了，一個人住在小小的空間，太不人道。」他鬆開扶手雙手一攤，但車程顛簸，他又趕緊捉回扶手。

「希臘人呢？你們應該沒有住屋問題吧？」我反問。

「要工作才可以一個人租樓住，我現在就跟家人一起住，幾年後搬出去。」

「哪我們現在住的地方，市中心，一旁是古蹟，應該算是高地價了吧？」我追問。

「不會呀，有課外打工就可以住啦！當然有家人補貼會比較好。」

「我們現在暫住你同學的住宿，怪不好意思。她還要交房租電費。」G君說。

「沒事，她常常早出晚歸，家裡也用不了多少時間。」

「一個年輕女孩到處借宿不太好吧？」G君摸了摸下巴。

「她都20歲啦！沒問題的！」

我跟G君驚訝的對望了一眼，心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：看上去那女的已經25歲以上。

那大學生不明所以，接著補充，「像你們一樣呀！你們20歲不到就出國遠行啦！」

我立刻哈哈大笑起來，「我跟他年紀早就不是20歲啦！」

「什麼？什麼？你們看上去很年輕呀！」他不敢置信。

「你猜猜看我們誰比較大年紀。」我提議，G君瞇著眼睛看了我一眼。

「你吧？」他指了指G君，G君又瞇著眼睛看了我一眼。

「我比較大，」我急忙澄清，「我大他3年。」

「什麼？什麼？」他張大嘴巴，連扶手都捉不穩，差一點因巴士減速而失平衡。

「亞洲人看上去比較年輕。」G君微笑著解釋。

「香港人除了住宅不好，其他都好！哈哈！」他笑著說，又補充，「英文也好！」

我立刻搖頭，「他英文很好，」我指了指G君，「但我英文就不行！文法常錯，詞彙也不足。」

「英文是你們第二語言嗎？」

「是的，也是官方語言。」G君回答。

「我們也是英文，第三語言是法文或德文，可以自由選擇。」

「你是怎麼選？」我問。

「我選德文，到時畢業後，我要去德國工作。」

「你們同學大多也這麼想嗎？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希臘人本來就是愛移民的民族，世界各地都有希臘人，其中美國、澳洲最多，我們的想法是先在外地致富，再帶資金回國。」

「最後有回來嗎？」我笑著問。

「沒有，有很多在外地定居了。」他面上有點尷尬。

「還有希臘政府破產的原因吧？」我追問。

「是的，所以我們年輕人都希望移民，至少到歐洲其他國家。」

「為什麼希臘政府會破產？」G君也好奇了。

「貪污呀！官員貪污......」他淡淡地說，嘴角上揚一下，兩眼看出車窗外，看著窗外轉瞬即逝的風景。

原來巴士已把我們帶離市區，開始出現長滿雜草的空地，偶然幾間稀疏的平房。巴士最後在總站停車，此時車上密密麻麻的人都一古腦兒一起下車了。

下車的位置是一個很空曠的巴士總站，一旁有兩家大型超市，另一旁有一家大型Ikea家具店。

「這地方是這城市很重要的巴士總站，你們以後去學校在這裡轉車。」大學生解釋著，然後想導遊一樣又帶我們上了另一輛巴士。

「至少你應該對自己國家民族自豪才對，古希臘文化是歐洲文明的起源，這是很了不起的事。」我鼓勵他。

「是嗎？那是2000年前的事了，我們現在的希臘文也不一樣了。」

「什麼？」我跟G君都異口同聲。

「不同了！詞義大多變異了，文法也簡化了，跟古希臘沒法比，我們以前有淨化希臘文運動，就是為了讓現代希臘文還原回古希臘文。」

「我的印象是希臘人像書上希臘神話一樣優雅知性呢！」我嘆了口氣。

「彈奏著豎琴。」G君補充說。

「我們沒有彈這些東西。」他搖了搖頭，「我們到了。」

我們在一個簡陋的車站旁下車，大學生指了指前面一所光鮮亮麗的校舍，我們就知道是我們到了。他走在前面向門外保安以希臘文說了幾句，保安就開了鐵閘放我們進去。

學校主樓五、六層高，一旁有中型足球場，網球場，供低年級玩樂的滑梯、鞦韆、繩網陣。主樓後蓋了室內體育館，有兩個籃球場大。校門外栽滿了鮮花，草叢林壑有致，明顯有園丁修剪。

走入校門一片學生的喧鬧聲，我們正東張西望，一位40多歲金色短髮、身材高挑苗條的女仕嘴角微笑著迎接我們，她一身乾淨利落的恤衫西褲高跟鞋打扮，加上她自信的表情，顯得她特別精明能幹，是那種事業型的女性。

「謝謝你們兩位遠道而來，我們學校非常歡迎。」她分別與我們輕輕握手，「我是副校長，校長等著你們呢！」她指了指大門外的大房間，指示我們入內，原來校長室就在校門一旁。

進到房間原來是校長秘書與助手們工作的地方，房內環境安靜，沒有房外的學生吵鬧聲。我們向他們打了招呼，秘書又指了指一個房間，這次敲門入內，才是真正的校長室，校長正在辦公桌前工作。

「歡迎三位，請坐。」校長放下了鋼筆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。她是個50多歲的胖大女人，一頭黑卷髮，戴著金絲眼鏡，不苟言笑，看不出慈祥或嚴厲。

她接著用希臘文跟大學生說了幾句，大學生就起身鞠躬向我們分別握手，然後就離開了。

我本來想親熱一番，說個感謝，但氣氛嚴肅，而且出門時G君已叮囑了一番叫我不得在學校放肆，我只好拍了拍大學生的手臂，目送他離開。

「謝謝兩位遠道而來，暫時適應嗎？」她問。

「不錯，我喜歡地中海氣候。」我笑著說。G君在桌下輕輕踢了我一腳，示意我嚴肅些。

「很好，」她托了托眼鏡，「這次請你們來學校就是想請你們幫忙一個暑期活動，你們會幫一位科學老師編排教程，然後上課，舉辦活動，主要是文化交流。」

「這個沒問題，我是物理學學士專業，雖然剛剛畢業。」我說。

「現在去找那位老師吧，我的助手會帶你們去。」

「現在就開始工作嗎？」我問。

「當然！越快越好。」她盯了我一眼，仍然不苟言笑，「今天工作結束後，請找副校長。」然後她又低頭看文件。

「好吧。」我站了起來，助手已在門外等候，我們便跟著她上了二樓，來到科學實驗室門外，助手敲了敲門，出來一位高大健壯的大漢，一頭黑卷髮，下巴是亂糟糟的卷鬍子，手上手毛也多，想必他應是滿身體毛。

「噢！兩位！快請進來！哈哈！」可能是他聲音低沉的關係，他開口說的英文，口音很重，有些費解。他伸手向我們握手，勁力很強，又拍了拍我手臂，把我身子都震了一下。G君比我高半個頭，但他又比G君高一個頭，他跟G君握手後同樣拍了拍他手臂，也把他身子震了一下。

「肚餓嗎？要不要吃點東西？」他在他背包取出一個三文治遞給我們。

他的英文發音確實難辨，幸而他遞給我們三明治，我們就立刻明白他意思，「謝謝你，我們都吃過早餐了。」我們都連忙搖手。

「來這裡多久了？」他又追問。

「......呀！今天第四天了，還不錯，嘻！」我笑著說。

「未適應時差吧？」

「還好？」我與G君對望了一眼，「還好。」

「現在住在哪區？」

「什麼？」我聽不出來。G君連忙回答，「暫住在市中心，伽列里烏斯拱門附近，遲些再搬。」

「辛苦你們了，由香港這麼遠的地方到來幫我！謝謝！」他面上堆滿笑容，眼睛都彎了起來。

「謝謝！謝謝！謝謝！」我聽不清楚他前面說什麼，唯有笑著說謝謝。

「關於工作部分，有什麼要我們幫忙的嗎？」G君開門見山，直入正題。

「你們有聽過STEM嗎？」

「什麼？」我們都不明白。

「STEM！」他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出來。

「呀！STEM！我知道，哈！」我興奮地說，「科學的學習課程，歐洲很流行的教學方式！」

「是的，我們的暑假活動就是要教STEM。對象是8到9歲的小學生，最大不過12歲。我們要做的是設計一些工程機關予學生去玩，去吸引他們體現科學的樂趣。」

「......工程機關？」我笑著說，其實我只聽明白了幾個關鍵詞，硬生拼湊，含糊回應。

「我們會用Lego積木砌成，要訂呢，貨還未到。」

「哪我們有什麼做呢？」G君問。

「我們先設計數學謎題，你們會密碼學嗎？」

G君對著我問，「你會密碼學嗎？」

「哦！會呀！」我點了點頭。

「有什麼例子嗎？」他問。

我立刻提出了幾個，還說了一點二戰時奇謎機的密碼設計，提供思路。於是在這方向下，大家都分別提出意見，G君默默抄下，做成筆記。

「好了！好了！我們暫時如此吧！時間長著呢，我們可以再討論，再深入研究。」老師制止了討論。

「我回去整理一下，星期一回來給你吧！」G君還埋頭寫著筆記。

「不用！不用！現在快下班了呢！明天週末，週末就應該好好休息！你們明天在市中心逛嗎？」

「市中心我們大概逛過了。」G君放下筆回答。

「你們有人會駕車嗎？」

「我會。」G君說。

「駕車走走吧！向東走，找個沙灘休息一整天吧！」他急急用手機打開希臘地圖，原來塞薩洛尼基往東，會有一個小半島，半島呈三爪型，形狀獨特易辨，「市中心駕車去那裡一小時就到了，那裡很多沙灘，大而無人，水清沙幼，可以找一個漂亮的，曬曬太陽、游游泳。」

「非常感謝你的建議！」G君略帶興奮地說，也在手機地圖上把他的建議的沙灘記錄下來。

「不用抄，我用Facebook Message把資料發給你們！」

「哦？這裡的人都用Facebook Message嗎？」G君好奇地問，我聽了G君的發問，驚訝起來。

「是的。你們不是嗎？」他搔了搔頭。

「我們用Whatsapp比較多。」G君笑了笑。

「好！就這樣吧！兩位來自香港的新朋友！享受假期！享受生活！今天工作結束！」他攤開雙手宣布，好像達文西《最後的晚餐》中的耶穌。

我們離開室驗室後又下樓回到校長室，副校長又笑著迎接我們，「覺得怎樣？有困難嗎？」

「STEM？還好！哈哈！很有意思。」我笑著回應。

「明天星期六會有學生旅遊，會去沙灘，你們要一起去嗎？可以先認識一下他們，自由選擇，可去可不去。」

「那我們回去答覆你吧。」我說。

「你們用Facebook Message給我短訊。」

「好。」我們都點了點頭。

「你們現在住什麼地方？」她問。

「市中心，有一排古蹟那裡。」我說。

「伽列里烏斯拱門附近嗎？」

「是的，是的。」我點頭。

「沒有問題，我現在告訴校巴司機，把你們送到伽列里烏斯拱門處下車吧！到時候星期一到星期五，你們上班下班都可以乘坐校巴。」說罷她便帶我們上一架大校巴，車上已坐了不少學生，黃頭髮、黑頭髮、啡頭髮、紅頭髮...... 她向校巴司機說了幾句就下了車。

不久校巴發車，就把我們送回市中心了。不料一下校巴，天上忽然烏雲密佈，迅速下起了大雨，我們就由伽列里烏斯拱門跑回住處，一邊咒罵一邊更換衣物，不料剛換好衣服，窗外天氣又再次晴朗。

我們忽然心情奇差，就把明天去學校沙灘的活動以適應時差為理由推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