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中飛

牠死了，死在一個不起眼的牆角。

那一夜，忽然下起大雨，令原本悶熱的晚上涼快起來。我關上房間的電燈，坐在床上，倚著半開的窗邊，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，偶爾由窗外濺到我身上的小水珠，讓疲憊的我漸感倦意。

大風吹來，把床舖都刮濕了，我只好把窗關上。忽然聽見床頭窸窸窣窣的聲音，忙著弄乾床褥的我突然住手，回頭看了眼關上的窗，立時凝重起來。在漆黑中雙眼吃力地搜索着，側耳凝神靜聽，聽見漆黑一片的床頭有什麼東西在無規律地蠕動着。我身體不自覺地向後傾斜，全身繃緊。忽然發出嘶嘶兩下聲音，像金屬的發條聲，雖然聲音微弱，但我全身立時一震。那蠕動聲變成了爬行，唰、唰、唰，慢慢地、慢慢地向我接近。

牠彷彿從黑暗中探出頭來，我借著窗外燈光定睛一看，是一隻不到尾指大小的小蟲。小蟲有兩隻大眼睛，從黑漆漆的身體長出一對半透明薄羽翼。我的肩膊鬆軟下來。

房內有昆蟲已讓人不安，爬到床上來簡直是入侵了神聖不可侵犯區域，我立即抽出紙巾，摺了一摺，去捉那小蟲。小蟲沒有反抗，呆呆地被我用紙巾包住了，我拿著紙巾團，略微遲疑，就丟在房間的垃圾桶裡。

我整理了一下床鋪後躺在床上，卻輾轉反側，嘆了口氣後下床在垃圾桶找那紙巾團。重新攤開，發現小蟲仍痴痴的附在紙上，叉著六隻幼細的足肢，揮動著兩條靈活的小觸鬚。我在垃圾桶裡掏出一個餅乾的透明膠兜，我輕輕把蟲子放在裡面，見兜裡還剩了一些餅屑，我又滴了幾滴水在兜的另一邊，才滿意地把兜著小蟲的兜放在房間的牆角。

回到床上看了眼牆角，聽著牠在兜內的爬行聲。正準備合眼睡去，忽然輕輕的一聲「啪」，緊接著一陣「搭搭」踢腳聲，我急忙下床時，竟然聽到牠發出嘶嘶嘶的聲音。

我呆一呆才驚覺，這小蟲是夏蟬。

蹲在角落去瞧，原來蟬在淘氣，想爬出兜外，不料一個腳滑，跌了個六腳朝天，笨重地轉不過身，六肢亂踢，急得叫出聲來。

我笑著在垃圾桶裡找了張廢紙，順直後卷得硬了去扶牠一把。牠翻過身來，又搖頭擺腦地在兜裡爬著。我瞧了一會，又自上床去安睡。

正稍有睡意，忽然又「啪」一聲，嘶嘶聲又叫起來。我揉著眼睛又去扶牠，扶正後牠又不知疲倦地東轉西爬。我回到床上，不敢再睡，在黑暗中守著。

良久沒有聲音，我疑惑地到角落裡瞧，兜裡卻沒了蟬的蹤影。我立即又驚懼起來，正想衝去開燈之際，忽然聽見頭頂上嗡嗡嗡地響著。我借著窗外的燈光縮著頭看見牠在飛，在房間頂上兜著圈轉了一遍又一遍，如此得意，如此驕傲。

最後牠飛到玻璃窗前，一直徘徊着，徘徊着。我聽得窗外雨聲全無，就明了牠的意思。低著頭推開窗子，一陣潮濕的空氣搶入室內。

牠沒有立即飛走，而是又繞了頂上飛了幾圈，在窗前徘徊一會，最後飛越窗子，沒入黑暗中。

「要是再下雨，就回來吧。」

我把窗子開著，然後上床睡去。

隔早起床後窗外是灰濛濛一片的，但牆角的膠兜空著。我關上窗，便趕著出門去。在我匆匆下樓時，卻瞥見樓下牆角骯髒的地上有一隻六腳朝天的蟬。

牠死了，死在一個不起眼的牆角。

我視而不見地快步走了，走進陌生的人群，走過冰冷的街道，身體漸漸沉重、沉重。

但我卻走著，堅強的，麻木的。

灰濛濛的天空又開始漂零著雨粉，厚重的一層又一層把天空下的一切都覆蓋着，埋藏著。

當晚回家經過樓下，只剩下空空的牆角。

回到房中，我把窗半開著，因為我知道晚上，雨會一直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