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問題(上)
藍
天還昏暗，我從睡夢中驚來，把睡在一旁的老婆也弄醒了。我拉了一下筋骨，稍微舒緩了肌肉疼痛。我安慰了一下老婆，就起床來，從昏暗的門縫間看了一眼在床上熟睡的兒子，才梳洗穿衣，穿了一件藍色背心，然後就出門了。
到樓下取車，是一輛藍色大貨櫃車，貨櫃也是藍的。我看了貨櫃內由判頭昨日準備好的資料：「傢俬，28件」。
「唉！係外行人落單。」我搖了搖頭，拿出褲袋裡的拉尺，把貨櫃裡的一個個大貨箱的長厚高量度起來。
「我幫你啦老公。」我聽到背後的聲音，忽然感到溫暖起來，轉頭一看，是老婆，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，但是那麼可愛。
「好！」我笑了笑，「咁我度，你抄低啲資料！」我找了一張廢紙給他，又遞給他一支筆。
兩人工作，效率提升了不少，但仍忙到太陽東升才把所有資料記錄完。
「你番去送小朋友番學啦！下次唔好幫啦，辛苦，又熱，我做就得啦。」我摸了摸他的頭，然後跳上了車。
「今日忙唔忙？」老婆站在車旁扶著貨櫃車門問。
「呢度一單，之後仲有兩單，一陣揸快啲，如果貨倉果邊爽手，可以再跑多單。」
「小心揸車呀！」老婆用力把門關上，我輕輕點了點頭，駛著笨重的大貨車出發了。
駛到一座商業大廈停車場，早有一個穿白恤衫西褲的中年男文員在等待。他示意我打開貨櫃，原來他也拖了一件木箱下來。我幫他把木箱抬入貨櫃，示意他上車。他笨手笨腳地爬上副駕駛座，扣上安全帶後，雙手放在大髀上，一副讀書時乖學生的模樣。
「你有冇批貨體積重㗎？」我一邊駕駛一邊問他。
「哦？」他呆一呆。
「得啦，度咗俾你喇！」我指了指早上老婆的小抄，讓他去取。
「呀！多謝晒。文件我俾晒物流公司㗎啦，應該無問題。」
我點了點頭。
不久駛入物流中心，工作人員抄寫了我與貨櫃車的資料後放行，我駛到指定的位置停車。那文員去櫃檯辦理手續，我就用唧車下貨。
「一共29件傢俬，落齊。」我完成後到櫃檯對文員說。
「好……唔該。」文員低著頭對著電話，面紅耳赤地說。
「做咩事？」我意識到一點不妙。
「廠果邊俾錯資料物流公司，批貨出咗問題。」文員說。
物流公司的櫃檯人員叉著雙手，「文件唔齊，唔收貨。」
我呆了一呆，「貨就落晒，我仲有下一單要做，咁一係比我出車走先？」
「呢批貨登記落你資料，我哋唔收貨，你點走？」櫃檯人員冷笑地說。
「我已經叫緊同事改，隨時會有。」文員說。
「我地倉食晏一個鐘，依家就食晏，你一個鐘後再黎過啦。」櫃檯人員告訴我。
我想破口大罵，但見倉門鐵閘緩緩落下，只好嘆了口氣。
「唉，好地地搞到咁麻煩。」文員嘆了口氣，「佢地唔俾你走？」
「係呀屌！」我罵了起來。
「其實點解唔俾呢？」
「行規嚟。貨車一日出出入入咁多轉，佢地怕貨車司機偷野，所以未確定好晒所有貨件一律唔比走。有啲物流中心閪起上嚟，出車果陣會叫你打開貨櫃車檢查架！」
「每次都俾人懷疑係賊都幾難受。」文員笑了笑。
「做呢行係咁樣㗎啦。」
「你去食飯啦！我繼續催公司文件！呢度我睇住。」
我只好去物流中心飯堂食飯。食不知味，時間一分一秒地浪費，無奈之下打電話給判頭推了接下來一單工作。坐立不安地等著，鐵閘緩緩上升時已回到倉庫等候，只見那文員仍在櫃檯埋頭苦幹。
「點呀？」我走近文員，我們背後的鐵閘緩緩升起，貨倉又開始如常運作。
「物流公司班人去晒食飯，我都等緊。」文員無奈地說。
「咁文件呢？搞掂？」
「知你等咗好耐，我已經同同事改完，已交咗俾物流公司。」
我拍了拍那個文員肩膊，文員也拍一拍我。
我等了片刻後催櫃檯人員，「咁我走得未？」
櫃檯人員打了個呵欠，「我未收到收貨通知，一日未有通知，你都唔俾走。」
「咁仲要等幾耐？」我追問。
「唔知，有消息會同你講。」櫃檯人員摸了摸肚皮。
「咩撚野呀！大老！我貨又落撚晒，佢地文件出錯又唔係我問題，俾咗新文件你哋，你哋又話收唔撚到。我仲要搵食架大老！」我大失所望，立即破口大罵。
「呢個係你個問題，我都愛莫能助。」櫃檯人員攤了攤手。
文員在一旁打圓場，「你一係上車休息下，我再催催佢哋啦！」
我沒有回覆。
文員又在汽水機買了支汽水遞過來，我像機械人般生硬地接了。
「……無問題……」我賣文員一個面子，吞了這口氣。
我到洗手間洗了洗面，喝了口汽水，回到車上。看着手機上的時間不斷流逝，我只好撥打電話，把接下來的另一單又推了。全日只做了一單運輸，租車成本也賺不回來，而且每一單運輸還要扣傭金。
我硬起心腸，大踏步地走向櫃檯，「大哥！你做個好心，放我走啦！我真係仲要搵食㗎！」我雙手合十，腰也不自量彎了，頭也不自覺低了。
「規矩係咁，你係打工我都係打工，真係要等文件，我真係冇辦法！」櫃檯人員退後一步，緩緩地說。
我站在原地，卻覺得天旋地轉，伸手扶著櫃檯，閉著眼，不說，不動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聽到文員興奮地大叫，「文件齊啦！我執手尾！你快啲走！走！走！」
櫃檯人員簽了出車證，我立即取過動身，臨上車時見到還在一堆傢俬中工作的文員，忍不住喊了一句，「江湖再見！加油！」
「加油！」文員也喊。
我嘆了一口氣，又猛吸一口氣，用力踩踏油門，撥通判頭的電話，趕在還有時間，追趕下一單工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