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影

2024-01-31

那是多年前的回憶,我很早就想寫了,那個身影。

那是寒冷的晚上,在月蝕的星空下,學校天台上師生一片歡聲笑語中,我在黑暗的一角看見他那個身影。

我的中學成績雖然普通,但校風純樸、學生大多善良,這有賴一眾老師的努力。這學校的老師大多親切友善,當中有一些帶幽默感的,很受同學歡迎。還有一些老師本來是這學校教出來的學生,大學畢業後又回到這所學校教書,昔日的老師成為了同事,未來的學弟妹成為了自己的學生,教授起來自然更殷切,更有熱誠。

風氣如此,學生與老師相處大多融洽,唯獨一位老師是特例,就是訓導主任。

初時中一入學,班主任笑著問我們:「知道全校最可怕的老師是誰嗎?」

「訓導主任!」幾位入學前做了調查的同學不約而同地答。

誠然,每次校園內出現他的身影,同學都聞風喪膽,不敢與他對視。他所到之處,都自自然然靜了下來。最可怕的是他如獅吼功一般中氣十足的叱喝:「靜!」聲音由操場而出,可以傳上五樓,把挨在欄杆旁的同學們嚇得縮回課室。

「全學校老師,就這頭烏龜最可惡!你說沒了他,多好!」常常聽見同學這樣罵訓導主任。

「聽說烏龜還會捉學生頭髮過長,屢勸不改,就親自動手!」一位前陰過眉的男同學說。

「哎喲!什麼意思?」另一個髮腳過長的男同學著急了。

「就是用剪刀剪頭髮呀!他親自剪!」他一面說,一面伸出兩指作一個剪刀的姿勢。

「還有人權嗎?他還算老師嗎?真是頭可惡的烏龜!要投訴他!打擊他!」一個同學大喊。

「上呀!怕他嗎?」一大班同學都憤怒地嚷著。

但每次碰到訓導主任,他們都縮著頭唯恐被他看見,成了烏龜。

也有真正敢於與他對抗的。曾經一個學生不堪受辱,就出手打了他。最後那學生休學數月,訓導主任數天後復教,一切如常。

我第一次真正接觸他是中一時他教設計與科技,在工場的工作室裡上課,或許是可以做勞作,而且座位也不死板,可以在工場內隨意工作,我很喜歡上這課。

只見他走進課室,不是我想像中那般高大威武,而是一個矮瘦老頭,戴著金絲眼鏡,穿著西裝革履,說話溫文。

那時我還記得,他教我們用啞加力膠片做鎖匙扣裝飾。他仔細地解釋著做法,同學們一聲不響戰戰兢兢地聽著。

我最記得,他一個鎖匙扣笑話:「你們要小心打磨裝飾的邊緣,鋒利的邊緣是很危險的,你們知道為什麼嗎?」

大家鐵青著面,沒人敢回答。

他好像已是預料之中,便自問自答:「割到手,當然不好。鎖匙放進褲袋,問題就大了!就成了拮穿……褲…嗯…袋……日本名人「吉村富代子」(拮穿褲袋)了!」

我聽後哈哈大笑,覺得這老師特別有趣。同學們眼珠轉動,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卻沒人敢笑出聲來。

我人生第一個黃色笑話「拮村春袋子」就是來自這位訓導主任。

後來我說這個笑話時被我的數學老師聽到,就被罰了。他生氣地追問我是從哪裡學會的,我如實相告,他立即鬆開深鎖的眉頭,嘴角微微上揚。

「老師還是如此風趣。」他歎道。

「老師您也被訓導主任教過嗎?」我問。

「是的,我像你一樣大時他教我數學。」

「那時候他也很凶惡嗎?」

「還沒有……」

「那麼他為什麼這樣呢?」

老師搖了搖頭,笑了一笑,沒有回答。

在我中六時一次月蝕,學校天文學會組織了一次夜觀星象的活動,很多同學與老師一起參加了,我也不例外。

那是寒冷的晚上,學校罕有地開放了天台讓我們活動,也許因為在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忽然走進了新天地,大家也很活躍,在天文學會架設的天文望遠鏡旁,老師學生就一起看月蝕,有時吵吵鬧鬧,各處不時傳來一陣陣哈哈大笑。

在月蝕的星空下,學校天台上師生一片歡聲笑語中,我忽然轉頭,在黑暗的一角看見了一個身影,訓導主任的身影。

只見他一個人站在牆角的最暗處,在寒風中瑟縮著,面無表情地仰望着星空。

那時我離他很遠,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,而且貪玩,我也看了一眼就轉頭去了,之後再回頭去看,已沒了他的身影。其實那個回頭是很短的,但我不知道為什麼,當晚月蝕的情形忘了,他的身影卻清晰地記憶了下來。

大學畢業後我基本上與中學失去聯絡了。有時中學聚會,探聽他的近況,也杳無音信。鼓起勇氣回過學校,也見不著他,算是完全音信斷絕了。但他的身影,我卻一直記著。

他就好像在我眼前,淡然地站立著,但從淡然之中,我又看見了他那如戰士一般,堅強的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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